天河三人早一步回到了劍舞坪，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躺在床上，天河想起禁地中的人。他覺得玄霄與雲天青像，又有些不像。當雲舒告訴他，可以多去禁地找玄霄時，天河心中自是無比喜悅。折騰了一晚上，著實累人，天河連衣裳都來不及脫，倒頭就睡了過去。

這一睡，自然睡過了時辰。

搓著眼睛，一臉睡意地坐起身，天河嘀咕著：“唔……今天好清靜，是不是還早？”

“無人喊你起床，自然清靜。”

清清冷冷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驚得天河瞬間清醒了——好懸沒從床上滾下去。

“早啊，天河……”雲舒笑瞇瞇地站在紫英身邊，朝天河打著招呼。

“呃……雲舒，早……”天河下意識應了一聲，又看向面無表情站在一邊的紫英：“師叔，我、又起晚了？”

紫英一聲冷哼不想搭理他。方才他與雲舒到了劍舞坪，可並不見三人身影。又等了一會兒，韓菱紗與柳夢璃走了過來，獨不見雲天河。紫英眼中生寒，一甩袖就親自過來拎人。雲舒正有話和天河說，也跟了過來。到了房中，雲天河果然還在睡夢中。

紫英本欲罰他去思返谷反省，不到子時不準出來。可是雲舒含著笑意，替天河求情，這一趟禁閉才被免了下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天河看著眼前這個保住了他一日三餐的小師祖，滿眼誠摯的感激。

紫英眼帶微寒掃了天河一眼，可是天河卻絲毫沒有接受到那層目光，依舊在和雲舒說話。心中冷哼，紫英將視線撇看，正巧看到被隨意靠在桌角的望舒劍。

那柄巧奪天工的寶劍被它的主人隨意放置在一邊，劍身上已有了十分顯目的臟汙。紫英看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

“……這劍上為何沾了這麽多的灰塵，為何不擦拭幹凈？”

“能用就好，反正一劍射出去沒射偏就成了……”見紫英問他，天河拿起望舒甩了甩，不在意道。

“什麽意思？平時如何使用這把劍？”天河的動作，看得紫英眉角直跳。

“我想想啊……”天河鼓著腮幫子回憶：“從小打獵都是把這劍搭在弓上射出去，哈哈，很好用的，這把劍很利，那些豬啊熊啊一下子就……”

“停！”紫英一聲喝停，微晃了一下眼，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可還是忍不住要問：“還有呢？”

“剝獸皮，可以做成衣服、被子，很不錯的，呵呵。”細數起來，這柄劍的用處還挺多，天河笑地憨厚。他撓了撓一頭亂發，卻見一旁的雲舒滿臉的驚悚，朝著自己打眼色。可是天河卻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天河的話一出，整個房間突然籠罩在一片極其詭異隱含的安靜中。雲舒在聽了天河方才列舉的用處時，便知大事不妙。光憑天河用望舒劍做的這些事來看，雲舒覺得紫英生吞了天河的心都有了——下一瞬，天河可能就會被紫英拖出去。她忙示意天河別再說了，可還未等天河反應過來，紫英發著飄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

“……還、還有呢？”

“有時拿來砍柴啦，但不是很好用，鋸木頭搭房子倒是不錯，唰唰幾下木板就切成了，我的樹屋就是這麽建出來的……”

“…………還有……嗎？”紫英的聲音聽上去虛弱極了。

“剪發、剃胡子、切肉、削蘿蔔也靠它，還有用它把肉串起來烤～”說到這兒，天河還有些遺憾的搖搖頭，嘆氣道：“可惜劍太利了，有時候烤著烤著，肉突然就變兩半掉到火裏了，真是可惜……”

雲舒覺得天河沒救了，她放棄阻止天河近似於找死的行為，把頭轉過去，肩膀不停地聳動。

看到雲舒奇怪的臉色，天河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自身難保，還帶著關心詢問她：“小師祖，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可是，雲舒只能拼命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有……沒……有？”紫英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如果剛才是憤怒震驚，然後是難以置信。那麽現在，這幾個字只是紫英爆發前的最後通牒。如果天河此時不要太誠實，或許他還能救自己一命。但很顯然，天河一直很誠實。

“唔……總之好處多多啦，最近禦劍時也用它，但這劍太細，踩著不舒服。”

雲舒受不了了，在天河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她轉身奪門而出。心中念著天河你自求多福，很沒義氣的把身後那個一臉純良的少年留在一場即將爆發的暴風雪中。

天河看著雲舒突然捂著嘴跑了出去，還不知道危機已經降臨。看到紫英臉色極其難看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關心一下兩位同門。

“小師祖怎麽了？師叔你臉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當菱紗與夢璃在劍舞坪上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三人過來，就來到這裏找他們時。她們就看到雲舒站在天河房外，背靠著房門，拿著袖子遮住自己的臉，仰著頭笑的滿臉通紅。正奇怪發生了什麽事，二人聽到天河房內傳來一句飽含怒火的爆斥，那怒氣幾乎能將房頂掀翻。

“雲、天、河！！你立刻滾到思返谷思過！立刻！！”

怒氣上湧至頭頂，又沖向四肢百骸，紫英扶著桌子坐下，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在天河列數著平日如何使用望舒劍時，那些話就像化了實體，字字砸向自己，砸得自己兩眼發暈。那是望舒劍，那是師公鑄的劍。雲天河，你，你怎敢如此！

紫英氣得說話都在發抖，一句話將雲天河趕去思返谷，不到子時不許他出來。

“紫英，你……沒事吧……”雲舒半蹲在紫英面前，小心翼翼地問著。

“無事……”紫英捏捏自己的眉心，覺得腦袋發疼：“我……大概需要冷靜一下……”

雲舒看著紫英的眼睛，除了看到他的憤怒之外，似乎還看到了幾分……幽怨。

幽怨？

雲舒忙忍住自己挑起的嘴角，免得再刺激到面前這個愛劍如命的少年。紫英涼涼看了她一眼，決定不給自己找氣受。

“你去找兩位長老，可要我與你同行？”

“不，不用……”雲舒忙擺手拒絕，笑道：“我自己可以，你忙你的吧。”意有所指地，往桌邊沾著滿身灰塵，孤零零躺著的望舒劍方向瞥了一眼，雲舒朝紫英打了個手勢，趕忙出了房門。

雲舒離開後，紫英視線一轉又落到望舒劍上。註視了一會兒，他走過去，滿是心疼小心地拾起了望舒。

雲舒下山兩日尋劍未歸，重光與青陽兩位長老正擔心是否發生意外時，就察覺到雲舒往清風澗而來。憑靈識查看，見雲舒並無內傷，兩位長老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雲舒匆忙落地，顧不上其他，將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向二位長老說了個清楚。

提前認主，錯失望舒，瓊華相遇，禁地被拒，還有掌門之托。這當中一波三折，柳暗花明，說得人感慨，聽得人吃驚。

“望舒提前認主？”重光長老訝然，“你可確定？”

“聽雲舒描述，應當是無錯的。而且又有繼承了宗煉衣缽的紫英在一旁，可見是真的了。”青陽長老捋捋胡須也有些感慨。當年水命女子萬中難求一個，現在卻有雲舒菱紗兩人同時與望舒扯上了糾葛。

“你說夙瑤有意放玄霄出來，可是真的？”青陽反倒比較關心此事。

“是……”雲舒答了一句，將玄霄與夙瑤的說辭都重覆了一遍。因雲舒未向夙瑤提及凝冰決之事，從現在看來，夙瑤同二人說的話的確是她自己猜測。

“而且三寒器之事也是掌門告訴我與紫英的。”

“若真是如此，吾等之前竟是誤會於她了。”青陽長老聽了淡淡說了一句，重光長老自在一邊不言。

“玄霄體內烈陽縱橫，單靠幾件寒器，怎可能壓得住？”提到三寒器，重光長老覺得此法有些冒險。

“師兄曾言，他在冰中苦修多年，已有破冰之法。現在望舒已歸，弟子自有把握能助得師兄。至於三寒器，是為了確保菱紗不至因此喪命。”想到菱紗，雲舒心中起了擔憂，又向兩位長老求助。

青陽長老思考了一番，開口道：“你尋個機會，將那姑娘帶至清風澗。待我與重光見過她之後，才能下決斷。若不放心，就不要再讓那名為雲天河的少年使用望舒了。”

“是，弟子明白。”

重光長老取出一塊紅色的寶石，遞給雲舒。那寶石入手滾燙，能暖人全身。

“此石命為‘紅魄’，你交給那位姑娘吧。”重光說，“我這裏有套心法口訣，能抵禦陰寒襲體，現在傳授給你。你習得之後，看需要再考慮是不是要交給那位姑娘。”

“謝師父！”雲舒大喜，跟著重光將那心法仔細學了。青陽長老點點頭，又說起三寒器之事。

“天下至陰至寒之物雖不多，但也不少於五件，只是蹤跡難覓，能尋到三件，已屬不易。我也只是聽過一些傳言，其中之一‘光紀寒圖’曾於數百年前在海邊——如今的即墨現身，而‘鯤鱗’則是北方大魚的鱗片，那條魚數年前曾游曳至巢湖附近，至於第三件，我卻也不知是什麽，只知道藏在傳說中的炎帝神農洞。”

珍惜之物，尋找起來都非易事。如今掌握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貿然動身，沒有方向的亂找。浪費時間不說，也存在著未知的危險。

聽了青陽長老一番話，雲舒凝眉細思。最後決定回去後，再找一找關於這些東西的線索。聽了自家徒弟的打算，兩位長老也讚同。

“若能多些線索也多幾分把握，我和青陽自當盡力幫忙。你決定何時出發，就到這裏來告訴我二人一聲。”

青陽長老點點頭，又對雲舒勸道：“玄霄個性素來孤傲，從不向人求助。被冰封如此之久，不論是誰都會心生齟齬，一時不能走出魔障也是有的。你不必心急，多勸解於他就是了……”

“是，是弟子心急了。”雲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玄霄師兄言語間似對天河爹娘還有懷念，我已托天河幫忙一起開解師兄了。”

“唉……他若能不怨恨雲天青與夙玉二人，我也能稍稍心安了。”青陽對自己當時的一時心軟，這些年來一直都有些不安。現在，心中倒也略放下些。

又說了其他幾句，臨告辭前，雲舒又提起一事。

“師父，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是關於當年，師父當初放走雲天……天河爹娘時，送給他二人的一塊名為‘帝女翡翠’的玉石。”

“……當時，我的確送給他們二人一塊帝女翡翠。”提起此玉，青陽回憶道：“當時，天青似乎救了一只年幼受傷的小妖。二人帶著兩只小妖出逃，瓊華弟子能循著妖氣找到他們。放走他們時，我贈帝女翡翠給他二人，是為能掩住那小妖身上的妖氣。”

“那師父可能仔細描述一下那塊翡翠是什麽樣子的？”

聽雲舒問，青陽便將那神奇的帝女翡翠的模樣細細描述一遍。雲舒一字不漏地悉數記下，仿佛想到了什麽，輕道了一句“原來如此……”

“可是有什麽不對？”觀雲舒神色，重光肅了眉問道。

“無事……”雲舒仰起臉一笑，“有些疑惑好奇罷了，不過現在已經解開了。”她心中有了成算，朝著青陽與重光行了一禮，

“二位師父，我現在就回瓊華去多尋些關於三寒器的線索。”

“唉，辛苦你了孩子。”看著眼前這個一手養大的孩子，青陽心中多是心疼不忍——為了本與她無關之事，如此費心費力，甚至受傷。他與重光心中的愧疚，在每次見到雲舒時，都如江海泛濫。

“弟子不苦。”

“……你已十七歲了，等一切事了。我與青陽便祭拜先祖，替你選取道號。”重光長老雖嘴上不說，但心中對雲舒的喜愛不會比青陽少。他不喜直接表露心中所思，不過換了一個方式，來表達他對雲舒的關心。

“真的麽！”雲舒眼睛發亮，“那紫英……那能不能幫紫英也取一個……”

玄煜宗煉早逝沒有來得及替紫英選取道號，而夙瑤也一直不提此事。青陽與重光身份貴重，這件事當然沒問題。見二位長老額首答應，雲舒臉上滿是雀躍的笑意，對著兩位師父感激誠摯地一番告禮，她才禦劍離開清風澗。

“……年光飛逝，轉眼又是十九年了。”

雲舒離開後，青陽與重光坐在紫藤架下，下著那一局從未結束的棋。望著眼前珍瓏卦玄，青陽的聲音中多少不可深談的神傷往事。

“十九年、三十八年，亦或是昆侖、妖界之爭再多少次地往覆輪回，又有分別嗎？這世間還有什麽是與你我相關的？”重光長老一番話，竟有跳脫紅塵之意。

“那……雲舒呢？”

“……”重光沈默了一會兒，才以道心相解：“她既身為你我二人弟子，便應知這世間天行有常之理。凡是執誤於一時一念者，最後皆會消弭於天道。”

重光長老的話結束許久，青陽長老才緩緩闔上了眼睛，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等待解脫的神情，啞聲微語：

“……你說的對，等玄霄能破冰而出，你我終可放下愧疚，安心離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考試周，每日日更有保障，但是留言會來不及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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